冷迪将鹿皮水袋浸入溪流，水面倒映出她右颊的抓痕。
结痂的伤口像一条暗红色蜈蚣，从颧骨一直延伸到耳垂。
这是三天前那头棕熊留给她的纪念。
阿拉斯加十月的寒风掠过针叶林，带着冰晶的碎屑扑打在脸上。
她裹紧驯鹿皮缝制的披风，指尖划过腰间燧石刀凹凸的纹路。
这把刀柄镶嵌着狼牙的短刃，是祖母在成人礼上亲手交给她的——阿迪拉家族的女人，从来不需要男人保护。
远处的云杉林传来驼鹿的嘶鸣。
冷迪眯起眼睛，看到三百码外的苔原上，一头公驼鹿正低头啃食地衣。
这头雄鹿的体型异常庞大，肩高超过两米，分叉的鹿角如同倒插的钢叉。
但真正让她瞳孔收缩的，是雄鹿身后五十步开外晃动的黑影——那头肩胛骨上嵌着铜制弹片的棕熊又出现了。
"真是阴魂不散。"她咬住麂皮手套的指尖扯下手套，从桦树皮箭筒抽出一支淬毒箭。
三天前在激流中死里逃生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活，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时，她分明看见棕熊站在悬崖边捶胸咆哮，伤口渗出的血珠在阳光下宛如红宝石。
弓弦绷紧的声响惊动了正在觅食的驼鹿。
这头重达八百公斤的巨兽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碎冻土。
冷迪的箭却已离弦，淬着箭毒木汁液的箭镞精准没入雄鹿颈部动脉。
猎物轰然倒地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棕熊人立时的阴影笼罩了整个灌木丛。
这头重达半吨的猛兽胸前的白毛沾着暗褐色血痂，右眼被火药灼烧留下的伤疤让它的面容愈发狰狞。
冷迪反手抽出背后的燧发枪，黄铜枪管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三天前的教训让她明白，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猛兽，火器比弓箭更可靠。
硝烟腾起的瞬间，棕熊突然侧身翻滚。
铅弹擦着它的左耳飞过，在云杉树干上炸开碗口大的木屑。
冷迪的心猛地沉下去——这头野兽居然懂得预判弹道。
她快速装填火药时，熊掌拍断的桦木枝已近在咫尺。
剧痛从右肩传来时，冷迪闻到了自己鲜血的甜腥味。
棕熊的利爪撕开了三层鹿皮袄，在她肩头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踉跄后退，靴跟陷入冻土裂开的缝隙。
濒死的驼鹿突然抽搐着扬起后蹄，鹿角恰好刺入棕熊腹部。
趁着猛兽吃痛松口的瞬间，冷迪将火药筒整个塞进熊嘴。
燧石擦出的火星点燃引线时，她滚向旁边的岩石缝隙。
沉闷的爆炸声裹挟着血肉碎块溅在脸上，灼热的气浪掀翻了五步外的驯鹿头骨。
当硝烟散尽，冷迪用燧石刀支撑着站起身。
棕熊的下颌骨不翼而飞，剩下的半颗头颅歪斜地挂在脖颈上，前爪还保持着扑击的姿势。
她蹒跚着走向驼鹿尸体，发现那对救命的鹿角竟深深扎进了熊腹。
"看来你终究没学会敬畏猎人。"她割下一片鹿舌含在口中，铁锈味的鲜血温暖了冻僵的喉咙。
暮色中的针叶林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她知道这是族人们循着枪声赶来的信号。
月光照亮山坳时，十二支松明火把围成晃动的光晕。
冷迪的妹妹用烧红的匕首处理她肩头的伤口，鹿油混合着云杉树脂的药膏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你应该带个男人当诱饵。"妹妹扯紧麻线缝合伤口时，火塘边的女人们发出哄笑。
冷迪望向洞外飘雪的夜空，那头残缺的熊尸正被族人剥皮拆骨。
祖母说过，阿迪拉家族的女人都是雪狼转世，越是见血越显凶性。
她抚摸脸上新增的伤疤，突然想起三天前被激流卷走时，河水深处闪烁的幽绿眸光——或许"狼女"的称号，早在那个瞬间就已注定。
冷迪用燧石刀割下最后一片熊肉时，呼啸的北风突然沉寂。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云层如同浸透冰水的毛毡低垂，这是暴风雪的前兆。
族中老人常说，阿拉斯加的雪暴比棕熊的利齿更致命——它会在你毫无察觉时封住鼻孔，用温柔的白色被褥将人永远哄睡。
"把熊胆留给祖母。"冷迪将还在冒热气的脏器装进海豹皮囊，指尖残留着猛兽腹腔的余温。
三个族人正在用桦树皮包裹驼鹿腿肉，他们身后是用雪橇犬皮毛缝制的巨型运输袋，这种祖传的储粮方式能让鲜肉在零下四十度保持三个月不腐。
两百头雪橇犬的吠叫撕破黎明。
阿迪拉家族的迁徙队伍宛如黑色蜈蚣，在茫茫雪原蜿蜒前行。
冷迪的丈夫诺特驾驭着头犬雪橇，这个因纽特男人右耳缺了半块，是年轻时与北极狼搏斗留下的勋章。
"东南方有狼烟。"诺特突然收紧缰绳。
冷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五公里外的针叶林上空飘着诡异的青烟——不是族人惯用的苔藓燃料，倒像是...燃烧的动物油脂。
当雪橇队逼近冒烟区域时，冷迪闻到了血肉焦糊的味道。
三十具狼尸呈环形排列在冰湖边缘，每具尸体都被开膛破肚，内脏涂抹在周围岩石上。
冻结的血泊中，某种金属物件在阳光下反射冷光。
"是捕兽夹。"冷迪用长矛挑开狼尸，露出半埋在冰层中的锯齿铁器。
这种改良过的双排倒刺夹显然不是土著手艺，夹柄处铸着的"NWC"字母让她脊背发凉——西北毛皮公司的人闯入了他们的冬季猎场。
狼嚎在暮色降临时从四面八方涌来。
冷迪数着渐次亮起的幽绿光点，握紧了涂有河豚毒素的猎鲸叉。
八十头？不，至少两百头饿狼形成了包围圈。
这些平日惧怕人类的野兽眼冒红光，它们被同类的血腥味刺激得发了狂。
"点燃火把！把雪橇围成圆阵！"冷迪的指令在族人中快速传递。
十三个女人将孩子们护在中心，男人们在外围组成枪阵。
诺特摘下海象牙雕琢的鼻环，这是因纽特战士决死搏杀前的仪式。
头狼发起冲锋的瞬间，暴风雪突然倾泻而下。
子弹穿透狼躯的闷响与野兽的哀嚎混杂，冷迪的猎鲸叉贯穿了三头扑向儿童的恶狼。
当她的鹿皮靴陷进血泥时，忽然听见了蒸汽引擎的轰鸣。
两辆履带式雪地车撞碎松林屏障，旋转的链锯将狼群撕成肉块。
穿貂皮大衣的白人男子站在车顶，手中双筒猎枪喷吐火舌："瞧瞧这些野蛮人的欢迎仪式！"
冷迪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认出这是三年前偷猎家族圣山驯鹿的盗猎者，那人左臂的狼头刺青在火光中张牙舞爪。
更可怕的是，雪地车行进的方向正对着家族埋藏婴儿脐带的圣地。
"带着族人往冰裂谷撤退。"冷迪将燧发枪塞给诺特，反手抽出两把淬毒匕首，"我去给他们准备些真正的阿拉斯加见面礼。"
冷迪的鹿皮靴碾过冰层下的驯鹿苔，这种生长了三百年的地衣在靴底发出细微的脆响。
前方五十步就是圣地的冰裂谷，千年冻土在这里撕开百米长的伤口，冰缝中蒸腾的寒气形成天然屏障。
她解下腰间三根海豹肠衣拧成的绳索，淬毒匕首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当蒸汽引擎的轰鸣逼近时，冷迪将绳索两端系在相邻的云杉树上——这是祖母教她的"幽灵绊索"，浸泡过驼鹿尿液的绳索会在低温中隐形。
"砰！"
第一辆雪地车的履带碾上绊索的瞬间，三十根淬毒骨针从树冠激射而出。
驾驶舱传来凄厉的惨叫，失控的钢铁巨兽打着旋撞向冰崖，飞溅的金属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
诺特在冰裂谷边缘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族人正在用鲸油涂抹眼皮防止冻伤，孩子们被装进缝着狼牙的睡袋。
他抬头望向暴雪肆虐的夜空，隐约听见东南方传来狼王的长嚎——那不是狩猎的讯号，而是某种阴毒的诅咒。
"带他们去水晶洞。"诺特将燧发枪交给最年长的男孩，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已经能用套索捕获雪兔。
当他转身奔向枪声响起的方向时，听见妻子们的狩猎歌穿透风雪：
"狼女的利齿咬断北风/鹿神的犄角刺破苍穹..."
冷迪趴在第二辆雪地车的底盘下，液压油滴在脸上像温热的血。
她能清晰听见头顶两个佣兵的对话：
"老板说要把那些女人卖到育空河的矿场..."
"先找到她们的圣物，听说是个镶满狼牙的——"
她的燧石刀刺穿铁皮地板时，佣兵的惨叫惊飞了冰崖上的雪鸮。
滚烫的鲜血顺着刀槽喷涌而出，在雪地画出诡异的图腾。
当穿貂皮的男人踹开车门时，冷迪已经用熊筋弓锁住他的喉咙。
"你们不该碰婴儿的脐带匣。"她将毒箭抵在男人刺青跳动的颈动脉上，身后突然亮起的车灯照亮了整个冰裂谷。
三百头饿狼组成的洪流冲散了战场。
这些被爆炸声刺激发狂的野兽无差别攻击所有活物，冷迪看见一个佣兵被五头狼同时撕扯，他的猎枪在雪地里炸出最后的火花。
"快走！"诺特的吼声从冰崖传来。
他手中燃烧的松明火把划出赤色弧线，精准落入雪地车的油箱。
冲天而起的火柱将狼群逼退，也融化了冰裂谷边缘的千年冻层。
冷迪在冰层塌陷的瞬间抓住垂落的熊筋绳，腰间的海豹皮囊却突然开裂——装着家族脐带匣的桦木盒坠向深渊。
她松开绳结纵身跃下时，听见诺特撕心裂肺的呼喊被风雪吞没。
下坠持续了永恒的三秒。
冷迪在黑暗中苏醒，身下是厚实的雪堆。
脐带匣安静地躺在臂弯里，匣盖上祖母刻的狼图腾完好无损。
她抬头望向上方百米处的冰裂口，暴风雪在洞口形成旋转的白色漩涡。
左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脱臼的手肘以诡异的角度弯曲。
冷迪咬住箭袋皮带，用膝盖顶住肘关节猛地发力。
骨骼复位的脆响在冰洞中回荡，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当视力恢复时，她发现冰壁上闪烁着幽蓝的磷光。
数以万计的远古微生物被封存在冰层中，形成连绵不绝的光带。
冷迪跟着光带前行，在洞穴尽头看见了令她血液凝固的景象——五十具阿迪拉先祖的冰尸呈环形跪坐，中央供奉着插满箭矢的巨狼骸骨。
"原来我们真是雪狼的血脉..."冷迪抚摸着巨狼头骨上的裂痕，这处伤痕与她三天前射杀棕熊的弹道完全吻合。
冰尸手中握着的燧石刀，与她腰间祖传的武器形制相同。
诺特用最后发烫的子弹击毙头狼时，右腿早已失去知觉。
族人们在水晶洞入口组成人墙，孩子们握着淬毒匕首的手在发抖。
暴雪吞噬了所有枪声，他看见幸存的三个佣兵正在组装某种金属装置——是火焰喷射器。
"趴下！"诺特的嘶吼被轰鸣掩盖。
赤色火舌舔舐冰崖的瞬间，某个矫健的身影突然从烈焰中跃出。
冷迪披着巨狼毛皮的身影如同战神降临，她手中先祖的燧石长矛刺穿操作者的眼窝，喷溅的脑浆在火海中滋滋作响。
当幸存的盗猎者尖叫着逃向雪地车时，冰裂谷突然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呻吟。
承载着重型机械的冰层彻底崩塌，五吨重的钢铁残骸带着盗猎者们坠入深渊，最后的惨叫声在冰壁上撞出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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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岭深山老妖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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