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第七日,长白山脉像被天神泼了层银漆。
蕨菜沟屯外的玉米地早已辨不清田垄,积雪深及成年人的膝盖。
公狼阿灰的爪子陷在雪里,冰碴子刮得脚掌生疼。
它望着山下那头悠然甩尾的黄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这畜生倒是滋润。"母狼白耳抖了抖结霜的耳尖。
它们三天前就发现了这头千斤巨兽——屯里唯一还在野牧的耕牛。
其他农户早把牲畜圈进暖棚,偏这老焦仗着牛壮,日日放它在村口啃食玉米秸秆。
阿灰的胃袋抽搐着。七天前追捕野兔时中了猎人的陷阱,右后腿至今留着发黑的伤口。
白耳的左眼也是在那次逃亡时被树枝戳瞎的。这对伤痕累累的夫妻狼太需要一顿饱餐了。
"你看它吃得多自在。"白耳盯着黄牛油光水滑的皮毛,"那牛角能挑穿熊瞎子,但..."她突然压低身子,积雪簌簌落在鼻尖,"但凡活物就有破绽。"
夜色渐浓时,两只狼绕着屯子转了三圈。
家家户户的牛栏都砌着两米高的石墙,唯独老焦家的黄牛系着根麻绳,在玉米地里踱步。
寒风卷来牛粪的温热气息,阿灰的獠牙不受控制地打颤。
"明日卯时动手。"白耳用前爪在雪地上划出沟壑,"东北沟的冰面能困住牛蹄,断崖下的桦树林最适合伏击。"月光照在她残缺的左耳上,那里留着去年与猞猁搏斗的齿痕。
第二日天未亮,老焦往牛槽里添第三把豆饼时,黄牛忽然焦躁地刨地。
五百米外的山坡上,阿灰正用带伤的右腿反复蹬踹松树。
树冠的积雪轰然坠落,在寂静的黎明炸开闷雷般的响动。
"作死的野狗!"老焦抄起门后的铁锹,却见黄牛已挣断麻绳冲向声源。
这头五岁口的犍牛去年秋天刚顶翻过偷玉米的黑熊,此刻牛眼里燃着被挑衅的怒火。
白耳藏在断崖后的观察堪称完美。
当黄牛追着阿灰冲进东北沟时,她注意到牛蹄在冰面上打滑的节奏——每次右前蹄着地都会多停留半秒。
这是去年犁地时落下的旧伤。
战斗在正午时分达到高潮。阿灰佯装扑向牛腹,引得黄牛人立而起。
白耳趁机咬住牛尾猛拽,千斤重的身躯顿时失衡。
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黄牛的后腿陷入冰窟,犄角卡在两块卧牛石之间。
"就是现在!"白耳刚要扑向牛喉,山梁上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
老焦带着六个汉子包抄过来,猎枪的准星在雪光中泛着冷光。
阿灰的獠牙在牛腿上撕开最后一道血口,不甘的嗥叫震落松枝上的冰凌。
当夜,村诊所的灯光亮到子时。
兽医从黄牛身上取出二十七颗狼牙,后颈的伤口差半寸就伤及大动脉。
老焦蹲在牛栏前抽完第八袋旱烟,月光照着他脚边那串带血的狼爪印,从屯口一直延伸到黑黢黢的老林子。
东北沟的冰面泛着青灰色,公狼阿灰的爪子抠进冰层裂缝。
它故意放慢逃窜速度,让牛蹄践踏的震动顺着脊椎传导——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当黄牛犄角的阴影笼罩后背时,阿灰突然急转窜向左侧冰窟。
"哞——"千斤重的躯体在冰面划出弧形轨迹,牛蹄在透明冰层上刮出四道白痕。
白耳从断崖跃下的瞬间,看见黄牛右前蹄微微打颤,那个旧伤此刻成了致命的破绽。
"交替攻击!"白耳发出短促的嗥叫。
她锋利的犬齿精准咬向牛后腿肌腱,这是去年观察猞猁捕鹿学来的杀招。
黄牛吃痛猛甩后蹄,却正中狼群下怀——阿灰趁机扑咬牛腹,迫使猎物不断调整重心。
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当黄牛第三次踩中暗冰时,右前蹄终于陷入冰窟。
白耳独眼发亮,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狼群祖辈相传的狩猎记忆在血液里沸腾:大型猎物失去平衡的刹那,就是锁喉的最佳时机。
老焦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往东北沟狂奔时,突然注意到雪地上的特殊痕迹。
在黄牛蹄印左侧两尺处,每隔五步就有一簇被压弯的枯草——这是狼群标记路线的暗号。
"抄近路!走鹰嘴崖!"老焦拽住要往北沟追的村民,"狼在冰面做了手脚,这是要把牛往断头崖逼!"他年轻时当过巡山员,太清楚狼群制造雪崩的把戏。
十年前有头熊瞎子就是这么被狼群困死在冰瀑下的。
猎户王二麻子突然指向东面山梁:"焦叔,看那棵歪脖子松!"顺着他颤抖的手指,众人看见树杈上挂着缕灰白狼毛——这是狼群留给同类的警示标记,说明前方有致命陷阱。
"好个畜生!"老焦啐了口唾沫,抽出别在腰间的信号弹。
红色焰火冲天而起的瞬间,东北沟传来冰层断裂的巨响。
二十年前雪夜猎狼的经验告诉他,这是大型动物脊椎撞上卧牛石的动静。
当白耳的獠牙即将触及牛喉时,某种本能让她突然收力。
风中飘来淡淡的铁锈味——不是牛血,是人类猎枪特有的枪油味!
她残缺的左耳转动十五度,捕捉到三百米外积雪压断灌木的脆响。
"撤!"白耳用狼族特有的颤音发出警报。
阿灰却陷入嗜血狂态,它的獠牙已经刺破牛皮,温热的牛血正顺着齿缝滋润干涸的喉管。
这个冬季实在太漫长了,饥饿让狼族的狩猎法则开始崩解。
第一颗子弹擦着白耳耳尖飞过时,她做出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
独眼母狼突然调转方向,用肩胛骨狠狠撞向伴侣。
阿灰在雪地上滚出三丈远,方才所在的位置立即炸开个脸盆大的雪坑。
"活着才能复仇!"白耳叼住阿灰的后颈皮往断崖拖拽。
猎枪的轰鸣声中,她听见牛栏铁链的晃动、听见村民钉靴踩碎冰碴、更听见自己逐渐衰竭的心跳。
当最后一声枪响震落松枝积雪时,两只狼已遁入通往老林子的兽道。
兽医缝合最后一处伤口时,黄牛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
老焦摸着牛角上新添的豁口,发现上面沾着半片狼牙——那是白耳左颌的獠牙,在最后撞击时生生折断在牛角里。
"给牛棚再加层铁丝网吧。"村主任吧嗒着旱烟袋,"乡里说最近有东北虎活动..."话音未落,屯子西头突然传来犬群躁动的狂吠。
众人抄起火把赶去时,只看见雪地上蜿蜒的血迹,和半只被撕碎的野兔。
老焦蹲下身,指尖捻起染血的狼毛。
月光下,那撮灰白毛发根部泛着奇异的银光——这是老年狼特有的毛色。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被自己困在捕兽夹里的独眼母狼。
当年那畜生咬断左前爪逃生的模样,竟与今日血迹的走向惊人相似。
"怕是来讨债的。"猎户王二麻子突然哆嗦着说了句。
屯口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爪痕,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老焦蹲在牛棚顶上拧紧最后一根铁丝时,月光忽然暗了下去。
他抬头望天,一片铅云正吞没星辰。
屯子东头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吠,比昨夜更凄厉三分。
"焦叔!"王二麻子举着火把冲进院子,棉袄领子沾着新鲜的血沫,"刘老四家的羊圈被掏了!"
羊尸横陈在染红的雪地上,喉管切口平整如刀削。
老焦用树枝拨开羊毛,瞳孔骤然收缩——伤口深处嵌着半截狼牙,与黄牛角上那枚断齿完美契合。
"这不是寻常狼袭。"兽医举着煤油灯凑近,"看这爪印。"雪地上赫然印着碗口大的梅花痕,前端还带着未凝固的冰碴。
人群突然死寂,二十年前见过虎爪印的老辈人,都在倒抽冷气。
白耳伏在三百米外的山榆树上,独眼倒映着跃动的火光。
她伸出舌头舔舐断齿,血腥味混着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昨夜突袭羊圈时,她故意在雪地留下虎踪——那些用狼爪精心修饰的印记,足以让两脚兽陷入恐慌。
巡山队进山那日,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
老焦摸着白桦树上的新鲜抓痕,突然按住年轻队员的猎枪:"别动!"
树根处的积雪微微隆起,拨开后露出森森白骨。
不是兽骨,是半具裹着碎布的骷髅!
腐尸肩胛骨上留着四道平行抓痕,深可见骨。
法医后来鉴定说,这是三十年前失踪的采参客,致命伤却来自东北虎的利爪。
"狼群在给我们指路。"老焦碾碎指间的冰晶。他们顺着白骨指引的方向,竟找到处隐秘洞穴。
洞壁布满狼爪抓挠的痕迹,最深的一道嵌着半片生锈的捕兽夹——正是二十年前他埋在山涧的那只。
当夜,屯里所有猎户做了同样的梦:独眼母狼蹲在月下,前爪套着断裂的铁链。
她身后隐约浮出斑斓虎影,林间回荡着似狼似虎的嗥叫。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爆竹声惊醒了整个屯子。
老焦提着马灯冲进牛棚时,黄牛正发狂般撞击石墙。
地面在震动,不是来自牛蹄,而是远处滚雷般的闷响——雪崩!
王二麻子跌跌撞撞爬上瞭望台,望远镜差点摔落。
月光下的老狼峪,数以吨计的积雪正朝屯子倾泻。
更可怕的是雪浪前端那道灰影:白耳像驾驭洪水的恶魔,时而跃上浮冰引导雪流方向,时而用狼嚎修正崩塌轨迹。
"快敲钟!"老焦的吼声撕破夜空。
他看懂了这场精心设计的雪崩——狼群挖空了山脊的积雪层,专等东北风最盛的时辰引发天灾。
更致命的是,雪崩路径上插着几十根削尖的木桩,分明是用狼爪和獠牙打磨出来的!
雪浪离屯口百米时,奇迹发生了。
震耳欲聋的虎啸截断雪崩轰鸣,橘黑相间的巨影从断崖跃下,一掌拍碎领头雪块。
白耳在虎爪下狼狈翻滚,她没算到这头巡视领地的东北虎会突然现身。
老焦的猎枪准星在虎狼之间游移。
他看见白耳残缺的左耳在月光下颤动,看见东北虎后腿的陈年箭伤,更看见雪沫中翻涌的生存博弈。
当虎口即将咬断狼颈时,白耳突然将断齿刺入虎眼——二十年前从捕兽夹上掰下的铁片,此刻成了最后的武器。
黎明时分,村民在雪堆里找到僵硬的虎尸。
白耳不知所踪,只在老焦的牛棚木桩上,留着道带血的抓痕。
抓痕旁粘着撮灰白狼毛,在风中微微颤动,像在书写未完结的战书。
开春祭山那日,老焦拆了牛棚的铁丝网。
黄牛在化雪的山坡上漫步,新生的狼崽脚印偶尔与牛蹄印交错。
乡里来的生态学家盯着自动相机里的照片惊叹:月光下,独眼母狼与带伤的东北虎竟在共享鹿尸。
"这才是长白山。"老焦把断齿埋进祖坟前的冻土。远处山梁传来悠长的狼嗥,与牛铃的清响在春风里融成某种古老的韵律。
王二麻子说那夜看见白耳蹲在断崖,额前银毛在月下泛光,宛如山神眉间的第三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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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岭深山老妖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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