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深秋,新疆克拉玛依的戈壁滩上,18岁的李峰猫腰蹬着二八大杠,车链子每转半圈就"咔哒"响一声。后座铁架捆着铝饭盒,工装裤兜里沉甸甸的装着心上人王梅送的七节铁鞭,说是能镇住矿洞里的邪祟。
王梅把铁鞭塞到李峰手里那天,正是白露节气。裁缝铺后院的葡萄架上凝着霜,她连夜用红绸布缠了鞭柄,指甲缝里还沾着染布的靛青。
"矿上都说硫磺沟邪性,你带着这个..."姑娘话没说完,脸先红到耳根。李峰盯着她发梢沾的棉花絮,喉结上下滚了滚,终究没敢碰那截皓白的手腕。
这把七节鞭是王梅爹留下的。老裁缝年轻时走南闯北,鞭子抽过马贼,也赶过野狗。七个钢环用熟铁反复锻打,接口处錾着细密云纹,鞭梢坠的三寸红绸能当尺子量布。
十月十七这天,矿长多发了半篓焦煤当奖金。李峰收工特意绕去供销社,用油纸包了块山楂糕。月亮被云啃得只剩牙缝宽,车灯扫过盐碱地时,他后脖颈突然发凉。
往常这个钟点该有野兔窜过车轱辘,今夜却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车把猛地一沉,灰影从草丛里扑出来那刻,李峰连人带车栽进砂石堆。
工装裤膝盖处"刺啦"裂开,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幽绿的眼:是条肋骨凸起的饿狼,左耳缺了块三角,涎水混着血沫滴在他翻倒的车铃上。
李峰心里一阵绝望,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完了,今天恐怕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当狼爪子死死按住他的胸口时,铁鞭硌得他肋骨生疼,三个月前王梅送别的情形突然在他脑子里炸开。王梅把七节鞭塞他手里,鼻尖被冻得通红:"遇着邪乎事别怂,抢圆了抽!"
"去你娘的!"李峰屈膝顶开狼腹,反手扯出铁鞭。七段精钢环相撞的脆响惊得狼后跳半步,鞭梢在风里"猎猎"作响。
第一鞭抽裂了狼鼻子。饿狼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第二鞭卷住狼后腿时,李峰发狠往回拽它。砂石地上拖出丈把长的血痕,铁锈味混着狼膻味冲得他太阳穴直跳。
第三鞭抡出满月,钢环擦着狼腰掠过,带起一蓬灰毛。老狼瘸着腿退进草丛中,突然转身亮出獠牙做最后扑咬。李峰攥着鞭柄的手满是血泡,却咧着嘴笑了。王梅系的红绸不知何时缠住了车辐条,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
"来啊!"少年吼声惊飞了夜鸮。铁鞭撕开拂晓的呼啸声中,饿狼终于夹着尾巴没入黑暗,只在砂地上留下带血的梅花爪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峰哆嗦着摸出铝饭盒。盖子内侧映出个血葫芦似的脸,缺了颗门牙的傻笑却格外真切,红绸少了半幅,此刻正在车把上随风晃荡。
他捡起碎成八瓣的山楂糕,就着唾沫咽下沾了泥沙的糖渣。当第一辆运煤车路过时,司机看见个满脸血污的少年,正对着破自行车又哭又笑。
千禧年冬,王梅抱着裹成粽子的娃娃来矿上探亲。李峰腰间七节鞭的红绸早就褪成粉白,却仍能吓得野狗绕道。去年矿洞塌方那回,这铁鞭还抽醒过两个吓懵的新工友。
几年后,蹒跚学步的小儿子举着鞭子追野狗,被王梅揪着耳朵训:"你爹拿它打过狼的!"李峰蹲在门槛偷笑,缺牙豁口灌进冷风。
回想起当年那场生死时刻,他总会感慨:那条鞭子,真的是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