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高原的冬日正午,四百米高的陡坡上。
三十多头牦牛排成松散的队列,用厚实的嘴唇时而翻动着石缝间枯黄的草根。
它们的绒毛结满冰碴,呼吸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里凝成白雾,粗壮的蹄子时不时刨开薄雪,露出底下残存的草茎。
队伍最外侧的母牦牛始终保持着特定节奏——每啃食三口草料,便要抬头扫视四周。
它三周前刚产下的幼崽被护在群体核心位置,此刻正用未长全的乳牙撕扯着母亲特意留给它的嫩草。
灰褐色的岩石群在牛群后方形成天然屏障,母牦牛却仍用身躯挡住唯一可能突袭的豁口,犄角上三道陈年刮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三匹流浪的灰狼从东南谷地逡巡而过,母牦牛立即停止进食,前蹄重重跺向冻土。
整个牛群随之变换阵型,成年牦牛纷纷调转方向,将幼崽们围堵在由肌肉与尖角构筑的堡垒中央。
直到狼影消失在西侧山坳,牛群才重新散开,但母牦牛的尾巴仍像钢鞭般紧绷着左右甩动。
陡坡顶端的岩层裂隙间,一团黄褐色斑纹忽然轻微颤动。
雪豹收起因长久匍匐而发麻的后肢,金瞳倒映着下方浑然不觉的猎物。
它已在山石间蛰伏六小时,鼻尖凝结的冰霜随着呼吸簌簌掉落,腐草与牦牛粪的气味掩盖了它皮毛间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北风卷着碎雪掠过牛群时,母牦牛突然昂首望向岩壁,犄角尖端正对着雪豹藏身的阴影。
雪豹在岩缝中蜷缩了整夜,金瞳始终锁定下方三百米处的牦牛群。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它悄然退向山脊背风处,爪垫碾过结冰的岩层未发出半点声响。
三日前它曾试图突袭幼崽,却被母牦牛犄角挑破前腿,此刻那道结痂的伤口在零下二十度的寒气中隐隐作痛。
四十里外的乱石滩上,半只冻硬的岩羊残骸正被积雪掩埋。
雪豹用犬齿撕下尚存余温的后腿肉,拖行着在雪地上划出蜿蜒血线。
这具两天前猎杀的鹿尸被精心安置在狼群领地边缘,断裂的颈骨刻意摆成牦牛角顶撞的形态。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混杂着牦牛体味的血腥气已顺着北风灌入狼穴。
正午时分,三匹灰狼沿着气味寻至乱石滩。
头狼围着鹿尸打转,獠牙反复刮蹭骨缝间的碎肉,突然发出短促的嚎叫——岩羊脊柱上留着两排深浅不一的齿痕。
外层是牦牛宽平的臼齿压痕,内层却藏着雪豹特有的穿刺孔洞。
饥饿的狼群顾不得深究,争抢中扯碎了本就残破的尸体。
却不知雪豹正伏在八百米外的山梁上,舔舐着前爪上伪造牦牛齿痕时崩裂的伤口。
暮色降临时,狼群循着雪豹布下的断续血痕向牦牛群所在的山坡逼近。
它们不曾察觉,那些被刻意加深的牦牛蹄印间,始终混杂着雪豹独有的梅花状爪痕。
北风卷着碎雪掠过高原,将这场精心策划的死亡邀约送往陡坡上仍在警戒的牛群。
破晓前的蓝光笼罩山脊,雪豹将身躯压成流线型,顺着覆雪岩沟滑向牦牛群。
母牦牛在牛群最外围刨食,幼崽贴着岩壁啃食昨夜新冻出的地衣。
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时,雪豹突然从十米高的断崖跃下,直扑母牦牛左眼。
母牦牛本能地低头迎击,三寸长的犄角在雪地上犁出深沟。
雪豹却在半空拧转腰腹,利爪擦着牛角尖掠过,借着惯性扑向岩壁方向。
幼崽惊惶的叫声刚冲出喉咙,雪豹的犬齿已精准刺穿它的颈动脉。
母牦牛调转方向的刹那,雪豹叼着幼崽腾空跃上三米高的凸岩,断颈处喷涌的血柱在冻土上绽开。
牛群在骚乱中聚拢成环,母牦牛发疯般冲撞岩壁,犄角与岩石碰撞迸出火星。
雪豹却已叼着猎物沿预定路线撤离,幼崽垂落的尾巴在岩缝间拖出血痕。
二十分钟后,三匹灰狼循着血腥味找到岩壁下的尸体,尚未凝固的血液浸透了狼吻周围的毛丛。
三匹灰狼埋头撕扯皮肉时,雪豹早已攀上东侧崖壁,将沾染牦牛气味的毛发搓落在狼群途经的碎石堆里。
母牦牛冲回岩壁下的轰鸣声惊得头狼竖起耳朵,但为时已晚——染血的狼牙还嵌在幼崽肋骨间,两百米外暴怒的母兽已扬起碗口大的铁蹄。
豹伏在四十米高的岩台上,尾尖有节奏地轻敲石面。它看着母牦牛撞飞头狼的瞬间,断裂的狼牙随着血沫迸溅在冻土上。
第二匹灰狼试图绕后偷袭,却被母牦牛突然转身的犄角挑破肚腹,青紫色的肠子挂上岩缝里的枯荆棘。
垂死的狼嚎在山谷间回荡,惊得秃鹫群在低空盘旋不敢落地。
第三匹灰狼夹着尾巴逃向雪线,雪豹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
当慌不择路的逃亡者钻进狭窄冰裂隙时,等待多时的豹爪精准扣住狼喉。
雪豹没有立即咬断猎物脖颈,而是拖着尚在挣扎的灰狼退向牦牛群视野死角——那里藏着它昨夜埋好的幼崽残肢。
母牦牛喘着粗气踏碎最后半具狼尸时,雪豹正将狼血涂抹在冰面上。
它用前掌拍开薄冰层,让混杂着三种动物气味的血水渗入地下。
这场屠杀的所有证据都指向狼群,而真正的猎杀者已带着新捕的灰狼消失在晨雾中。
母牦牛立在冰谷出口喘息,鼻尖忽然触到岩缝里半片冻硬的皮毛。
这是雪豹三日前突袭时被犄角刮落的毛发,此刻正与幼崽颈部的伤口产生微妙呼应。
它折返至狼尸散落处,用舌头翻动破碎的狼头——那些参差的齿痕与幼崽颈部的穿刺伤截然不同。
次日清晨,母牦牛反常地离开牛群。它将幼崽残留的胎毛搓进雪豹藏身的岩缝,又故意在向阳坡地啃出大片草皮。
当秃鹫群扑向暴露的鼠兔窝时,雪豹果然现身捕猎。
母牦牛立即发出低频吼叫,散落在各处的牦牛突然聚成包围圈,将雪豹逼向结冰的湖面。
雪豹在冰面急刹时,母牦牛用犄角撞碎湖岸薄冰。
塌陷的冰层迫使雪豹跃向预定方位,那里埋着幼崽的断角——沾满雪豹唾液的证物暴露在正午阳光下。
牛群发出震天吼声,雪豹后撤时踏碎了自设陷阱的冰盖,三天前埋藏的幼崽头骨随冰渣浮出水面。
真相大白的刹那,母牦牛却停止追击。它凝视着雪豹逃窜的背影,转身用前蹄将幼崽遗骸深埋进冻土。
牛群重新列队时,每头成年牦牛都学会了辨认岩壁上两种掠食者的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