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杜宇峰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公元1770年四月的一天，哈布斯堡王朝繁花似锦的首都维也纳，从王宫延伸出来的御用大道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当女王玛丽亚·特蕾西亚向她最小的女儿挥手惜别，来自法国王室豪华的迎亲车队穿越了万千人潮所形成的甬道，14岁的玛丽·安托内特也随着粼粼的车轮，驰向她跌宕起伏的命运之旅……
就在几年前，这两个国家之间还在战场上刀兵相见殊死厮杀，而当双方最终都精疲力竭的时候，政治的翻云覆雨，又让他们从敌人迅速变为“亲人”。
按照奥地利和法国所签订的条约，一位奥地利公主要嫁给法国的王储成为太子妃，以巩固两国之间无比脆弱但又各取所需的和平。
最初的人选，其实是玛丽的第八个姐姐约翰娜，可约翰娜在1762年不幸死于天花。于是，玛丽·安托内特作为“备胎”，卷入了一段历史深不可测的激流与涡旋。
其实，这并非命运的调笑与捉弄。
作为一名王室的公主，玛丽·安托内特从呱呱降生那天开始，就注定要成为十八世纪欧洲纷乱的政治游戏中的一枚棋子，四姐克里斯蒂娜嫁给了未来的荷兰总督，六姐阿玛莉亚成为帕尔马公爵夫人，与她感情最深的十姐卡罗莱纳，则与那不勒斯国王费迪南多一世结为伉俪……
安托内特和她的姐妹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与青春去践行哈布斯堡王朝看似甜蜜实则残酷的古老箴言——
“让其他人去征战杀伐，而你们，快乐的奥地利人，就去联姻结盟吧！”
一百多年后的1932年，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传记作家”之誉的斯蒂芬·茨威格，完成了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玛丽·安托内特传》。
这位同样来自艺术之乡奥地利的文学巨匠，用交织着同情与批判，融合着感性与理智的笔触，引领着无数读者，沿着时光那苍凉而深邃的纹路，溯源而上，回到历史鲜活生动的现场。
在那里，在那个既温暖如水又冷若冰霜，既华贵雍容又残破颓败的波旁时代，这位年轻的法兰西王后复生了，似乎对生前身后巨大的争议与臧否并不在意，仍似刚刚出阁时的那个小女孩般，天真无邪、巧笑倩兮、风姿摇曳、裙裾飞扬……
一名伟大的作者，总能奉献给我们带有呼吸和体温的历史感。
上天以无限的才华偏宠着他们，使他们拥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只是通过纸和笔，就能够穿透巨大的时空隔膜，让我们与那些遥远的地方，与那些陌生的灵魂，产生奇妙的共鸣与共情。
在斯蒂芬·茨威格笔下，他的这位“同乡”玛丽·安托内特，宛若一枚被精致削切的钻石，当历史的追光灯照耀下来，她短暂一生的很多个不同的侧面，都反射出迥异的色谱与光泽——
她是可爱的，作为欧洲王室最美丽的王后之一，她浪漫单纯，热情奔放，有时如同一朵娇羞的水莲，有时又如同一朵粲然的蔷薇，终其一生都保持着美丽盛放的姿态；
她是可恶的，欧洲王室的骄奢淫逸，在她的时代被推向腐朽的极致，作为拥有“赤字皇后”之名的她，从来不愿居住在幽深压抑的凡尔赛王宫，她更喜欢徜徉在独属于自己的特里亚农宫，那里的疯狂日夜，记录着她所推动的洛可可艺术如梦如幻的大成年代，也记录着她纵情享受物欲横流的种种陋习与丑行。
她是可怜的，生于帝王之家，既是人生大幸亦是人生不幸，即便父母兄弟姐妹丈夫都权贵倾国，但是在肮脏的反人性的政治交易中，她只能是那枚最无辜也最无奈的砝码。
正如书中所说，“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她无法挣脱宿命早已为她量身定做的金色牢笼，她所有流向内心的泪水与苦楚，无人能解，更无人倾听。
她是可悲的，她的丈夫是国王，但是，这位国王内心深处所狂热痴迷的，不是他苦难的国家和人民，也不是他可爱的妻子和孩子，而是成为一名优秀的“锁匠”。
当他埋身深宫无心家国，认真钻研他的“艺术品”的时候，窗外风云骤变，从巴士底狱传来的革命怒潮已经响彻霄壤，并难以遏制地向他汹涌逼近。
她是可敬的，在王朝大厦将倾的最后时刻，她远比他的丈夫——法王路易十六更加坚毅强韧。
在历史的沧海横流中，她一改素日养尊处优的娇惯柔弱，而表现出贵族血统中勇敢果决的基因。她倾尽全力，奋然呼喊与行动，试图挽王朝于倒悬，即便这种努力在历史的浩荡大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与徒劳，但是，她依然凭借决不屈服的强悍，而被称为“法国王室唯一的男人”！
作为一个具有鲜明创作风格的伟大作家，曾写下过《人类的群星闪耀时》等一大批世界名著的斯蒂芬·茨威格，向来以“笔端饱满的情感”而闻名，这种特立独行的写作气质，有时难免会让有着“史实洁癖”的人所质疑诟病，但是在大多数时候，在大多数读者心中，他倾注了无限的激情，用如椽巨笔所描摹出的历史的高光时刻中，个人的情感世界的百转千回，总是能让人如此地心潮澎湃，感动莫名！
在《玛丽·安托内特传》中，同样不缺乏这样情感充沛悲欣交集的动人细节——
在奥地利王宫里，音乐天才莫扎特见到比他大一岁的安托内特，惊为天人，这个只有不到十岁的男孩，一本正经地向她求婚，"我将来要娶你为妻的”……
在皇宫秘密的角落里，她与毕生挚爱的情人费森伯爵甜蜜地邂逅，然后偷偷地约会，并在公开场合里，偶然交换着深情的目光……
在遭到囚禁，即将被判处死刑时候，她站在高塔窄窄的窗口上，远远地看她的孩子路易十七在院子里无忧而忘情地玩耍……
在断头台上，她踩到了行刑者的脚，立刻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您一定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些细节是否完全属实，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茨威格用这些情感张力十足的讲述，在时代的律动与人性的脉动之间，架设起一弯绮丽动人的虹桥。
当我们翻开这部名著，就如同驻足于这弯虹桥的一端向彼岸凝视——
玛丽·安托内特正与我们两两相望，在此时，她是一个孩子、一个妹妹、一个母亲、一个公主、一个王后，更是一个让整个世界曾为之倾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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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x小艾 值班编辑x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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