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对我多有欺侮,令我心中烦闷。为求报复,我将她心仪的太子绑来,打算痛揍太子一顿后嫁祸于她。此时,我看到了弹幕。
【姑娘行事稍显莽撞,打脸难以令其动怒,需另寻他处下手】
【非也非也,并非胸膛,位置再往下些】
我虽心存疑虑,但还是依言将巴掌下移。紧接着,便听见谢聿闷哼一声。他被我打得脸颊红肿。我心中暗自得意,想着让他对嫡姐更为厌恶,便又连打了几下。
忽然,我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只听那男子嗓音沙哑,说道:“莫要一味地打,乖宝,不妨轻吻此处。”
嫡姐又动怒了。
她命人将我锁进柴房整整两日,连半口吃食都不许送。我悄悄将攒了半年的碎银塞给看门的丫鬟,她才肯端来一盆清水。寒冬腊月里,井水刺骨冰凉,我捧着陶盆咕咚咕咚灌了个干净,小腹坠得生疼。可若不喝,只怕要活活饿死在这破柴房里。
我蜷缩在墙角,身上连床薄被都没有。北风透过窗棂缝隙灌进来,冻得人牙齿打颤。对着掌心呵气搓手,刚暖和片刻又冷得发僵。反复几次后终于明白这般无用,便将衣袖层层叠在身上,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模样。
早知今日,昨日就不该偷溜出门。茶楼里几个妇人议论长姐,说她表里不一,私下狠辣。我躲在屏风后听得入神,竟没察觉长姐已立在身后。
"梁萱。"她声音像淬了冰。
我浑身一抖:"在!"
"回府。"她皮笑肉不笑地转身,金丝绣鞋踩得青砖咯吱响。
果然一回府就被关进柴房。头天窗户还关着,次日丫鬟不仅断水,竟将窗扇大开。寒风裹着雪粒子呼啸而入,半夜飘起鹅毛大雪,冰晶顺着窗缝扑在脸上,堆在肩头。待到第三日清晨,我几乎成了雪堆里拱出来的白团子。
侍女开门时,我正抱着膝盖发抖。踉跄着摸回小院,摸出箱底最后半张饼。柴火烧得噼啪响,暖意渐渐漫过四肢,可刚咽下半块饼,头疼欲裂地栽倒在床。炉火将熄时,我竟睡了三天来最踏实的觉。
醒时外头飘着细雪,我裹着补丁棉袄去城南找赵大夫。他允我赊药,我便每日帮他晾晒药材、抄写药方。半月后他递来二百文铜钱,铜铃般的眼睛弯成月牙:"够买几斤炭火了吧?"
我哼着小调拖回炭袋,刚进院门就瞧见长姐立在廊下。她捏着帕子掩鼻,绣金披帛扫过青砖:"过来。"
"啪!"
耳光来得猝不及防,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掐着我下巴逼近:"是不是你到处嚼舌根?说本小姐苛待庶妹?"
"没有……"我话未说完,她指甲已掐进肉里。
"如今正是选太子妃的紧要关头,若让我查出……"她忽然松手,带着丫鬟扬长而去,临走还踹翻了我的炭袋。黑炭滚了满地,沾满枯叶泥灰。
我蹲在雪地里捡炭,泪水砸在冻僵的手背上。赵家小娘子追出来时,我正用衣袖擦脸——手太脏,怕弄花了药。她跺着脚给我上药:"她这般欺人,你怎不告到老太爷跟前?"
我望着铜镜里红肿的脸。镜中人与长姐有八分相似,若施粉黛,怕连亲娘都难辨。忽然想起白日里小娘子的话,又想起长姐提及太子妃时眼里的狂热。若她真成了太子妃……
指尖抚过镜面,寒意顺着指尖爬上心头。这样狠辣的人,若得了势,怕是要把全京城的姑娘都踩在脚下。
那个不太好的念头要想付诸实施,必须得知道太子身在何处,还得有法子靠近他。
可我完全摸不着门道,一头雾水。
这念头,看来是彻底没戏了。
我沮丧极了,心里憋着一股挫败感。
整整苦思冥想了几天,脑袋都想空了,也琢磨不出半点可行的办法。
唉,罢了罢了,还是继续窝窝囊囊地当我的受气包吧。
谁曾想,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我竟然真的撞见太子了!
那天,老大夫打发我和医女姐姐去郊外采药。
我跟着她,背着药篓子就出了门。
她在盐肤木上仔细处理着五倍子,让我在附近转转,找找紫花地丁、龙葵这类能清热解毒的草药。
我便一个人溜溜达达地四下搜寻。
刚在地上刨了几株龙葵,一抬眼,瞧见高处枝头挂满了金樱子。
那可是能熬糖的好东西!
想到那甜滋滋的滋味,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什么龙葵紫花地丁,待会儿再说,先摘点金樱子要紧!
我踩着旁边的小土台往上攀。
为了不让金樱子尖锐的刺扎到手,我还特意用衣袖裹紧了手掌。
摘了满满一兜子,心满意足,准备下去继续干活。
结果低头一看,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什么时候爬了这么高?
心脏怦怦狂跳,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下挪,心里不停祈祷:千万别摔,千万别摔……
高度一点点降低,眼见离地面不远了,我刚松了口气,脚下踩着的一块石头却突然松动。
“砰——”
眼前天旋地转!
我本能地紧紧护住脑袋——摔跤就摔跤吧,头可千万不能摔坏。本来就够笨的了,再摔傻了可怎么办?
我睁着眼睛,等着那预料中的疼痛降临。
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并没有碰到。
我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那人紧紧抱着我,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我按进他的胸膛里,与他融为一体。
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惊魂未定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他看到我,眸底深处像是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我的错觉吗?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竟似潋滟着一层朦胧的水色。
我眨了眨眼,下意识脱口而出:“哎,你别哭啊。”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他眼眶里蓄着的泪水,真的滚落下来,一滴一滴,温热地砸在我的手臂上。
他怎么反而哭得更凶了?
我顿时手忙脚乱,赶紧掏出自己的手帕想替他擦泪。
手帕还没碰到他的脸颊,他却把我轻轻放回了地上。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隐隐还带着未散的哭腔:“我没事。”
这可一点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好奇地打量着他,他却微微侧过脸,避开了我的目光,蹲下身去帮我捡那些散落一地的金樱子。
我也跟着蹲下去捡。
捡着捡着,眼前突然飘过好多奇奇怪怪的字:
【来了来了!男主可算找到我们女主姑娘了!姑娘再也不用受那些窝囊气了!】
【男主重生的时机还是晚了些,我们萱萱姑娘这段时间被那嫡姐欺负得多可怜,看得我心疼死了。】
诶?
它们怎么知道我被嫡姐欺负?
“重生”又是什么?
看不懂。
看不懂就不费那个脑子。
我继续专心捡我的金樱子。
眼前又飘过一行字:
【太子怎么这么怂?老婆就在眼前光知道捡东西,捡捡捡能把老婆捡回家吗!】
【楼上的别急啊,太子这不是怕吓着这丫头嘛?安心啦,得慢慢来,循序渐进懂不懂?】
我站起身,狐疑地左看看,右瞧瞧。
这附近明明只有我和这个男子。
“捡东西”的,说的可不就是他?
我脑子转了转,偷偷观察他。
长得是极好看的——听说太子是京城第一美男。
身上的衣料一看就价值不菲——太子那么有钱,穿戴肯定差不了。
还有呢?
我的偷瞄被他逮了个正着。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与我对上。
“姑娘在看什么?”
“看你。”
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连说话都顿了顿:“看我……什么?”
“你好看。不能看吗?不能看那我就不看了。”我实话实说。
他把捡起的金樱子递还给我,眼神却牢牢锁住我,那目光深处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深情:“可以。想看多久都行。我……本就是属于你的。”
我:!
【太好了!是直球!我们有指望了!】
【哎哟坏事了!这么直白别把姑娘吓跑啦!】
【哈哈哈怪不得刚才闷着不吭声,原来一开口就是这种话!】
【还太子呢,重生前好歹是皇帝。恋爱脑碰上心上人果然脑子就不好使了。】
还是看不懂。
我只知道,他好像……就是太子。
我那嫡姐心心念念想嫁的太子。
谢聿(他告诉我他的名字)问我叫什么。
我那点小小的坏心思又冒头了。
我眼珠一转,信口胡诌报上了嫡姐的闺名。
他眉头微蹙,带着一丝疑惑反问道:“是吗?”
我心虚得很,只好拔高了点声音掩饰:“是!”
他闻言却轻轻笑了笑,眼神里仿佛洞悉了什么:“好,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呀?
谢聿后来跟我说话,索性连名字都不提了,只称呼“你”或“姑娘”,就好像……他心知肚明我报的是个假名似的。
明明今天是他救了我,又不是我救了他。
我原本盘算着买点我最爱的桂花糕送他,算是道谢。
可他似乎完全没有掩饰身份的意思,直接就把我带回了东宫,还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点心。
我跟他大眼瞪小眼,终于忍不住问:
“你……是太子啊?”
他单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我,反问道:
“我这儿正好缺一个替我磨墨的侍女,你可愿意过来?采药终归是有些风险的活儿。”
我正犹豫着,只听他悠悠抛出一句:“每日付你一两银子的工钱。”
我:!!
他可真有钱!
我忙不迭地点头:“好!我愿意!”
于是,我就这么在东宫当差了。
干着活,又想起我那“惹他不高兴”的初衷。
磨墨这活儿我干得实在不怎么样,吭哧吭哧磨了半天,砚台里的水也只是染上一点浅淡的墨色,根本写不了字。
他不在书房的时候,我就更懈怠了。
有回靠在桌边偷懒,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发现肩上披着他的外袍。
见我睁眼,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眉眼间尽是温柔:“要不要去榻上再歇会儿?”
我:!!
偷懒被抓现行了!
我赶紧摇头,像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
在东宫干了三个月的差事,攒下了沉甸甸一袋银钱。
我用它买了上好的木炭来烧。
这个冬天,屋里比往年任何一个冬天都要暖和。
我蜷缩在新买的、蓬松柔软的被子里,满足地想:
谢聿,真是个顶好的人。
谢聿是个好人,但我的嫡姐绝不是。
嫡姐又来欺凌我。
她竟将冷水泼洒在我的被褥里。
幸而开春时节,天气日渐和暖,我才没被冻坏。
她今日纯粹是心头郁结不畅,骤然想起还有我这个妹妹可供她欺辱取乐,便径直来寻衅滋事。
我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嫡姐这些时日为了竞选太子妃之位焦头烂额,整日里钻研太子的喜好,妄图能从中脱颖而出。
她再如何钻研也是徒劳无功!
因为,我,已经把太子谢聿给绑了!
我偷偷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待他昏昏沉沉之际,我掏出预备好的粗麻绳将他捆了个结实。
再用一方丝帕牢牢堵住他的嘴,如此他便无法呼救唤人!
【宝宝你在干嘛,不要奖励他啊!】
【被老婆绑起来,他不得爽死】
【我赌五毛钱他今晚会拿老婆的手帕……】
这些字迹在眼前叽里咕噜飘过,说的什么胡话?
老婆是什么?
我明明年纪轻轻,怎会是老婆婆!
我气不过,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谢聿悠悠转醒。
他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座椅上,仰起头,眼神痴缠地凝望着我。
那模样,活像东街阿婶豢养的那只眼巴巴的小狗。
他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低沉:“记得。”
记得就好。
我板起小脸,双手叉腰,故作凶狠:“那你可要记牢我叫什么!现在,我要打你!”
言罢,我扬起手,“啪”地一声轻拍在他脸颊上。
【其实被老婆扇巴掌的时候,首先飘过来的是香气,然后才是巴掌,当香气充……后面忘了】
【嗯嗯?是不是要上颜色了?】
【啊啊啊宝宝你打他的脸是没用的,他不会生气,你往下一点!!】
这条文字划过之后,后面的字迹仿佛瞬间统一了阵线。
【对对对,往下一点他才会真生气!】
我将信将疑,依言往下,手掌拍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那些文字却更激动了。
【不不不,不是胸膛,再往下一点!】
我狐疑地眨眨眼,依着它们的指引,小手往下挪了挪,又是一巴掌落下去。
只听谢聿闷哼一声。
他眼中骤然爬满血丝,目光灼灼,像锁定了猎物般直勾勾盯着我。
我下意识低头瞧去。
……好像被我打肿了?
他肯定气疯了!
他越生气越好,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嫡姐当太子妃了!
【宝宝,打人要脱了裤子打,这样才够疼!】
我深以为然,点点头,说得在理!
于是,我一边去解他腰间的玉带扣,一边不忘又“啪啪”打了他两下。
他眼中的红血丝似乎更密了。
耳畔传来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腰带“咔哒”一声松开,锦裤倏然滑落。
有什么滚烫坚硬的东西猛地弹出来,不轻不重地打在我手背上。
我还未看清,手腕蓦然被人死死攥住!
我惊慌失措地抬眼望去。
谢聿竟然挣脱了捆绑!
他粗糙的指腹在我腕间细腻的肌肤上缓缓摩挲,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乖宝,别只顾着打……亲亲我。”
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用麻绳把他捆得那么牢实!
我睁圆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挣脱的?是我绑得太松了吗?”
下次定要吸取教训,绑得更牢靠些!
【亲什么?】
【别问啦别问啦!别废话了!让我们干正事!】
【所以到底亲什么?】
好吵。
懒得理会它们。
谢聿长臂一揽,我猝不及防被他捞起,跌坐在他滚烫的腿上。
他身上烫得惊人。
紧贴着我,连带着我也像着了火。
是生病发热了吗?
我担忧地用手背贴上他饱满的额头。
“你是不是染了风寒?”
若是生病,今日便暂且放过他。
发烧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竟像只大狗般,乖顺地蹭着我的掌心。
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却缓缓收紧,力道不容抗拒。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和颈侧:“没病……绑得不松,是我割断了绳子。”
我:?!!
我下意识想低头看看他是如何割断绳索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景象攫住。
这是什么……?
指尖好奇地轻轻戳了一下。
谢聿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又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沉声警告:“别乱动。”
我立刻僵住不敢再动。
他此刻的语气,竟与嫡姐欺凌我时如出一辙。
如今绳索已断,他未被束缚,我可不能轻易惹恼他。
否则,遭殃的必定是我。
他幽深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我。
我心底发怵,结结巴巴地辩解:“没……没乱动了。”
他喉结剧烈滚动,声音低哑:“可以动。”
什么啊?
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方才还让我别动,转眼又说可以动。
我困惑地皱起小脸,与他大眼瞪小眼。
最终竟是他先败下阵来。
瞪不过我,他竟耍起无赖,温热的大掌蓦然覆上我的双眼。
光线透过他指缝变得朦胧模糊。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了。
谢聿将下巴沉沉搁在我的肩窝,气息灼热,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还以为……你又是来勾引我的。既然不是……就乖乖的,别再作恶。”
我:??
什么叫“又”?什么叫“勾引”?
我何曾勾引过他?
我这不太灵光的脑子转了转,猛地想起一事——我今日特意模仿了嫡姐的装扮,而我与嫡姐本就容貌相似。
莫非……是嫡姐曾勾引过他?
他的话好生奇怪。
我试着掰了掰他覆在我眼上的手,纹丝不动。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呀?”我小声央求。
他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为……为什么啊?”
谢聿捏了捏我被他包裹住的手掌,带着一丝慵懒的腔调:“我在……考虑。”
他抱得我那样紧,根本无处可逃。
我懵懵懂懂地问:“考虑什么?”
谢聿的大手包裹着我的小手缓缓移开,光明重现。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考虑……”
我的手猝不及防被一个滚烫的东西烫了一下。
不止于此。
我瞬间浑身僵硬。
谢聿……谢聿他竟然在轻轻啃咬我的耳垂!
仅仅是被他咬了一下耳朵,我竟觉得浑身像被点燃般滚烫起来。
难道……我也发起烧了?
“本想着……待大婚之后再好好教你,”他的吻如羽毛般游离到我的鼻尖,带着不容错辨的欲望,“但我的乖宝今日做了坏事……做坏事,是要受罚的。”
他的唇瓣几乎贴上我的,包裹着我手掌的那只手带着我缓缓动作。
谢聿哑着嗓子,目光深不见底:“可以亲你吗?”
我定是烧糊涂了!
脑子一片混沌,根本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为。
可鬼使神差地,我竟听见自己细若蚊吟的声音应道:“……可以。”
话音未落,那只箍在我腰后的大手猛地按住了我的后脑勺。
谢聿整个人覆压下来。
我瞬间被他浓烈而滚烫的气息全然包裹,无助地在他身上胡乱抓挠。
他轻笑着,气息灼热:“小动作……倒是一点没变。”
“乖宝做得很好,”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现在,抱紧我。”
被他一番温言软语哄得神魂颠倒,几乎忘了时辰流转。
待我神智彻底归位,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的正午。
这情形,着实令人心惊。
满桌珍馐佳肴,竟无一道不合我心意。
侍女们布膳完毕,悄然退下。
殿内复又只剩我与他二人。
他俯首,温热的唇印上我前额:「可要我来喂你?」
我:!
瞬间惊醒,慌忙摆手:「不必!不必!」
他状似惋惜地轻叹:「那便自己用吧。」
你要我自行用膳,倒是先松开我啊!!
谢聿见我双颊气鼓鼓的,指尖轻点我面颊:「坐稳了,莫要乱动。」
分明是他箍着我不让我坐稳!
我埋首碗间,只盯着饭菜,不再看他。
然而来自他方向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搅得我食不知味。
忍不住悄悄抬眼窥探。
却见他单手支颐,唇角含笑,正饶有兴味地凝视着我。
偷瞄被抓个正着,谢聿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真真是可人。」
我更添几分恼意。
他怎可如此?
着实可恶。
然而谢聿再可恶,也及不上我那嫡姐。
膳毕之际,殿外小黄门躬身入内禀报。
「殿下,相府二小姐登门求见。」
我:!
相府二小姐,可不正是我那嫡姐?
大姐与我同为庶出,两年前业已出阁。
这二小姐,便是嫡亲的长姐!
她向来最重清誉,怎会挑这等时辰登门?
难道不怕惹人非议,徒增闲话?
我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那小黄门随即道出了嫡姐此行的由头。
「二小姐称,有人胆敢冒用她的身份欺瞒殿下。」
话音方落,身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哦?竟有人胆敢冒充她的身份……」
谢聿指节轻叩桌面,语调玩味:「若孤未曾记错,相府二小姐芳名唤作梁璇。」
梁璇,正是我当日欺瞒他时所用的名字。
谢聿偏过头,面上笑意盈盈。
「乖宝,你猜,是谁……胆大包天,冒充了相府二小姐?」
我心底对嫡姐,是刻骨的畏惧。
嫡姐对我,亦是根深蒂固的厌憎。
我二人年岁仅差三个月。
当年夫人诊出喜脉不久,我娘身为她的贴身侍女,竟引诱了父亲,珠胎暗结有了我。
东窗事发时,我已在娘亲腹中足四月。
夫人雷霆震怒,却又碍于我已成形,明面上只得强压怒火,维系着主仆间那点虚假的和气。
背地里,她便将无处宣泄的怨毒,尽数倾泻在我娘身上,手段之酷烈,与我那嫡姐欺凌我时如出一辙。
我八个月便早早临世,夫人却因难产九死一生,才勉强将我诞下。
她强撑病体起身,却发现盼了许久的“子”竟是个丫头片子。
母凭子贵的美梦彻底破碎。
她对我的憎恶,便也如影随形。
幼时,但凡她心头稍有不快,便掐我拧我。
我浑身淤青,痛得嚎啕大哭。
她见我哭,怒火反更炽烈,下手愈发狠戾。
后来我学乖了,再痛也不敢出声,只敢瑟缩在角落,看她发泄那无休无止的怨愤。
困囿于方寸小院之中,人是会疯魔的。
娘亲殁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日。
她离世的那天清晨,异常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母亲的怀抱。
暖意融融。
只盼能永远永远沉溺其中。
然而……
她摸摸我的头发,给我唱我从未听过的歌谣。
歌谣将鱼肚白的天唱至火红。
日出的辉光染红云彩。
有一束光芒透过窗,照亮娘亲的眉眼。
她抱着我去了院子里。
无人造访的院落杂草丛生。
杂草们在这个盛夏肆意生长。
红的白的紫色的小花点缀在满目绿色之间。
娘亲把我放在地上,摘了一朵橙色的。
和天上的云彩一个颜色。
她抚摸我的额角,将小花簮在我的发间。
我伸手去摸,小花掉了下来,正巧掉在了我的掌心。
「这是萱草花。」
我懵懂抬头看着她。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在逐渐高升的太阳底下,亮得刺眼。
我本能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她那天温柔极了。
和我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像把我裹在柔软的棉花里。
我飘飘然问她:「我是小草吗?」
她摸摸我的头:「是忘忧草。等我……小萱以后要开开心心的。」
我在她怀里,听她跟我讲无厘头的故事。
荒诞可怖的娘亲被温柔的娘亲替代。
她永远停留在那一天。
我在她怀里睡着。
我醒来,她没醒来。
我轻轻推她,娘亲睡得好沉。
我也闭上眼睛,在她的胸口蹭了蹭。
没有发现夏日的正午,娘亲不但没有出汗,还变得凉凉的。
两日后,院子里的臭味吸引了在府中和侍女玩躲猫猫的嫡姐。
她推开房门时,我正把一个发霉的馒头掰成小碎块塞进娘亲嘴里。
娘亲不吃。
那我自己吃。
我小口咬着馒头,听见尖叫声。
「府里怎么有死人!!!」
我皱眉,转头告诉嫡姐:「你不要大叫,我娘亲在睡觉,你会吵醒她的。」
娘亲说,等她睡醒,带我去买好吃的糖。
糖是什么东西呢。
她说,小孩子都很喜欢。
我没有吃过。
但我是小孩子,我肯定也会喜欢。
不要吵醒娘亲。
娘亲要是被吵醒,不高兴了不给我买糖怎么办。
嫡姐肯定是不想让我吃到糖果。
嫡姐很坏。
我要等娘亲自己醒来。
娘亲没有醒来。
她第二天没有醒来。
第三天也没有醒来。
她哪一天都没有醒来。
我只有自己了。
嫡母本来就不喜欢娘亲,连带着一起不喜欢我。
嫡姐在她的教导下也不喜欢我。
加上嫡姐那次撞到我和娘亲在一起,她说我是个怪物。
她每天打骂我取乐。
娘亲说要我每天开开心心。
我一点也不开心。
娘亲带我看小花是在清晨。
清晨的小花初初开放。
可是那天晚上,花就凋零了。
我发间的,院子里的。
我看月亮升上树梢。
星星也闪烁着。
夜风掠过我。
吹落枯枝败叶。
我也是枯枝败叶。
很久很久之后,我想起那朵小花。
它好似被那夜的晚风刮到天上。
旋转着旋转着坠落。
在小院的中心扎根。
每年夏天,总有萱草花绽放。
嫡姐气汹汹来东宫想质问我。
我害怕,不敢去。
谢聿非要拉上我一起。
我挣扎:「不要!!」
他弯腰耐心问我:「有我在她不会伤害你。」
我还是摇头:「那也不要。」
【唉,连上了,怎么一进关键时间就黑屏】
【就是就是,黑屏了还得重新连接,我卡了好久才连上】
【这是在干嘛,有没有进来早的说说?】
好不容易清静一会儿。
这些文字怎么又冒出来了。
【我知道,女配找上门了,男主要带女主一起去见她,女主不去】
【其实女配母女也挺可怜的。侍女在自己怀孕其间勾引自己丈夫,生下的孩子只比自己女儿小三个月,啧】
【那也不能天天欺负女主吧,宝宝也很可怜啊,宝宝什么都没干就被她欺负】
【你有个私生子妹妹难道你容得下吗?】
【首先我没有,其次就算我不喜欢也不会折磨她。还有这是古代不是现代】
【那你也是古代人是吧嘻嘻】
滚动的文字吵架了。
为了我和嫡姐。
更不想看见嫡姐了。
谢聿怎么拉我都不去。
最后他无奈妥协,让我在屏风后躲着。
我探出头偷看。
嫡姐今日比以往更漂亮。
按我对她的了解。
她肯定精心打扮过。
她说话声音也柔柔的。
跟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她和我说话总是阴沉沉的。
我是软柿子,大家都捏我。
谢聿不是软柿子,没有人捏她。
我好可怜。
我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果然软软的。
我好好捏哦。
我走个神的功夫,嫡姐和谢聿说了好多话。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什么也没听见。
坏事了!
我不是来偷听的吗?
脑子被柿子夺舍了。
冬天刚过,摘的柿子没吃完。
我等下要吃三个!
我回过神,嫡姐的脸色好难看。
「臣女先行告退。」
我:?!
怎么这就告退了?
我眼睁睁看着嫡姐的背影消失。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我没听到没关系,吵来吵去的文字听见了。
它们会讨论。
【就喜欢这种有嘴的,有些文男主拒绝女配好像会死一样,这不是能干净利落拒绝吗?】
【毕竟这个男主是重生的,重生前男主不是娶了女配吗?】
【那算什么娶,前世三皇子对男主有威胁,男主自导自演了刺杀,装昏迷躺了三个月,等三个月后醒来老婆就变妹宝了。】
叽里咕噜讲什么呢。
什么前世重生,看不懂。
一点用都没有!
我从一堆的吵架中提取到了一点点内容。
谢聿拒绝了嫡姐。
嫡姐以后没办法当太子妃了。
那我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我眼睛一亮,从屏风后面钻出来。
刚钻出来就被人揉了一把头。
「开心了?」
刚才还在另一边的谢聿瞬移到我身边。
我开心了。
但是幸灾乐祸不太好。
眼神乱飘不看他。
「我为什么开心,我没有开心。」
开心也不可以承认。
「是吗?」
「嗯嗯,是的呀。」
谢聿挑眉:「那我现在让人把她叫回来,跟她说我会娶她。」
我:?!
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严肃道:「婚姻不是儿戏,你这样耍别人玩不好。」
他不管:「我觉得很好。」
「哦。」
那他觉得好吧。
我垂头丧气:「我今天不要工钱了,我回家了。」
谢聿拽住我的衣袖。
我停下脚步。
他走到我面前。
「我开玩笑的,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说了。」
他轻轻把我抱进怀里。
「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这样啊。
娶谁都好,不要娶嫡姐就可以。
不然嫡姐会欺负我。
娶我也可以。
哎?
等等。
他想娶谁?
我呆呆抬头。
「你要娶我啊?」
他将我额边碎发别到耳后:「小萱愿意吗?」
我眨了眨眼睛,他没有动。
我又眨了眨眼睛。
「可是,我不喜欢你。」
大家都说,成婚是两情相悦的两人在一起。
我和他只认识三个月耶。
他弯腰:「那小萱讨厌我吗?」
不讨厌。
他是个好人。
谢聿说:「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以后你也会喜欢我。」
【宝宝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不喜欢,她脑子里只有,「他是好人」or「他是坏人」,被分到好人栏偷着乐吧】
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前半生是我的人生。
我在小小的院子里长大。
被娘亲打骂。
又在某一个夏日的清晨,得到了娘亲的拥抱。
这是我得到的第二个拥抱。
梦里一个,梦外一个。
我贪婪地攫取着娘亲的温度。
再眼睁睁感受温度流失。
温热的,冰凉的, 在一日之间。
失去娘亲后, 我照常长大。
梦里,我去郊外采药,没有遇到谢聿。
而是甩了一跤。
这一摔伤筋动骨, 我在小院子里躺了三个月。
等我好时,听闻嫡姐和太子定亲,不日成婚。
而我呢, 嫡母本来想把我随便嫁与他人当小妾, 但嫡姐欺负我欺负习惯了,跟嫡母提议把我当陪嫁丫鬟一起带去东宫。
嫡母同意了。
喧天的锣鼓声中,我跟着嫡姐出嫁了。
婚礼进行到最后, 人群中突然跳出来几个刺客,刺伤了太子。
我远远地看着。
看见血将他身上的红衣染得更红。
尖叫, 混乱,逃窜声中,我与被侍卫扶着的他对视。
下一瞬,他倒了下去。
我:……
不会是被我看倒的吧。
不关我的事, 我也跑。
我跑不掉。
嫡姐把我抓住了。
太子遇到刺杀, 昏迷。
陛下本就病重,听到这消息雷霆大怒气急攻心。
皇帝太子都倒下, 朝中震荡。
三皇子蠢蠢欲动。
或许是天下美人尽入怀中, 皇子们长得都不错。
三皇子与嫡姐偶遇几次,嫡姐芳心暗许。
他们背着床上昏迷的太子私通。
还让我放风。
我蹲在地上无聊拔草, 有个小侍卫和我一起拔草。
他总是以面纱覆面。
我问他:「为什么带面纱?」
他:「长得丑。」
我:「哦。」
再问就不礼貌了。
嫡姐更不礼貌。
屋子里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小侍卫捂住我的耳朵:「别听。」
我们都好命苦。
等太子醒了。
嫡姐和三皇子已经珠胎暗结。
还好我长得和她像。
她把我一推, 让我去应付太子。
而她,继续和三皇子甜甜蜜蜜。
后来, 三皇子倒台被处死。
死前嘲讽太子,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那时候,嫡姐的肚子太大, 早就搬去郊外的庄子。
谢聿身边的人是我。
他看我。
我急忙否认:「我没孩子。」
谢聿牵着我的手转身, 身后是刀入肉的声。
我听见一个濒死之人的痛苦呻吟。
谢聿捂住我的耳朵。
「别怕,我在。」
三皇子倒台后,嫡姐没人照顾。
她在郊外的庄子里被侍女嬷嬷欺负虐待。
最后难产, 母子俱亡。
她死的那天,也是一个夏天。
夏天不是一个好季节。
大家都死在了夏天。
我从梦中惊醒。
睡醒时月色高悬。
我去了院子里坐着。
春夜的风和煦温暖, 我隐隐想起阿娘给我唱的歌谣。
我也跟着哼。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哼着哼着,看见有人爬上小院的墙。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也僵住,看起来很心虚。
「你为什么半夜爬我的墙?」
他别开目光:「路过看看。」
我指墙:「路过要爬墙吗?」
谢聿说不出理由, 转移话题:「怎么这么迟还不睡?」
我仰头:「你能不能下来呀?」
他很听话, 跳下来走到我面前。
我主动抱住他, 埋进他怀里。
他的体温暖暖的。
「谢聿, 我做梦了。」
「是美梦还是噩梦?」
我说:「是一个梦。」
美梦也好, 噩梦也好。
都只是一个梦。
嫡姐当太子妃的梦破碎后, 她竟然和上一世的轨迹一模一样,遇上了三皇子。
只是这次,嫡姐不再是太子妃,对三皇子来说用处没有这么大。
她只当上了侧妃。
三皇子妃善妒。
听闻嫡姐在三皇子府的日子很不好过。
有孕后得到了一瞬喘息。
苟延残喘的日子总是不长久。
男人嗓音沙哑:「别只顾着打,乖宝,亲亲它。」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在娘亲的坟前。
她葬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小山堆上。
周围长满了萱草。
我摘了一朵小花,放在她的坟前。
我说:「我以后会开开心心的。」
像她期望的那样。
「还有……你还没有给我买糖。」
「娘亲是骗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