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阳光暖暖地落在老院子的土墙上。秀英喂完鸡,拍拍手上的灰,准备回屋歇歇。她的老伴坐在门槛上,旱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绕,看不清神情。
孩子们都不在家了,一个个各自成了家,去了城里。偌大的院子,只剩他们两个老人,还有说不尽的安静。
“老头子,”她搓着手,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酝酿许久,“咱们这一辈子也快过去了……你,爱过我吗?”
他没急着回,抽了一口烟,把烟袋在石阶上磕了磕,然后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
“没爱过。”
没一点犹豫。
秀英一下愣住了,手脚都凉了。三十八年啊,从黑发到白头,从年轻到佝偻,她以为他们的“家”是两个人一起搭的,是用爱垒起来的。可这一句话,就像锤子砸下来,把她心里那座房子敲得七零八落,剩下一地灰尘。
她记得年轻时,那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两边是玉米地,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响。她穿着母亲缝的新棉袄,第一次跟媒人去见那个男人。
他个子高,肩膀宽,穿着洗得泛白的蓝布褂,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她也害羞,偷偷瞄他几眼。那时候不流行自由恋爱,父母一句话:“这人老实,能干,不会饿着你。”她就点了头。
婚后日子清苦,却踏实。他是村里有名的壮劳力,地里活抢着干,从不偷懒。她照顾老人、操持家务,养孩子。她孕吐厉害时,他半夜起来煮挂面,还记得放两个荷包蛋。孩子发高烧,他背着走几十里路去镇上,脚都泡烂了。
他话不多,从不说“我爱你”,也不会哄人。但她一直觉得,他是爱她的——用行动。
不吵架,不动手,不乱花钱,工资全交她手里。哪怕是抽烟,也要盘算半天。他用汗水换粮食,用肩膀撑起这个家。这些年,他们一起盖了新房,送走了老人,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考出去,走进城里。
秀英一直觉得,自己嫁对了人。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日子过得安稳,心也踏实。
可等孩子都飞出去了,家里空了,一些没注意的东西就浮上来了。
饭桌上的对话越来越少。她做好菜,他“嗯”一声,吃两口就抽烟去了。她想说说话,他总是盯着电视,眼睛也不眨一下。
“出去玩一趟?学学城里人,旅游一圈也好。”她试探着说。
他一句“折腾那个干啥”,像一桶凉水浇下来。
她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老了?不招人待见了?于是更加卖力地做饭洗衣,把家里擦得锃亮,变着法做他爱吃的菜。
可他始终那样。沉默,疏离,像个只剩“生存反应”的人偶。
她不问了,也不折腾了。心里那点火苗,慢慢熄了。忍着孤独,忍着落寞。她告诉自己:没事,只要他人在,家就在。忍着忍着,也就一辈子了。
直到那天,她开了口。
“爱过吗?”
“没爱过。”
她心里像被人生生扯了一下。想哭,想闹,想质问。
“那你为什么娶我?”
“为什么对我好?”
“为什么陪我过了三十八年?”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满头白发,皱纹爬满脸。熟悉,又陌生。
她突然明白了。
他对她,也许有情分,有责任,有习惯。唯独没有爱情。他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一个男人“该做的”,是一种本能,是“娶了媳妇,就得顾家”的老理儿。
而她,把这一切误读成了“爱”。
这比背叛更伤人。背叛你还能气、还能骂。可“没爱过”,你连气的力气都没有。原来你一辈子的辛苦,不过是感动了你自己。
那晚,她睡不着。身边传来他的呼噜声,一如三十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这人离自己那么远,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她想起年轻时做裁缝的梦,想起为孩子熬夜喂奶的夜晚,想起穿补丁衣服把钱省下来给他买烟……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功臣,是他最依赖的人。
可原来,她只是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她一声不吭地流泪,哭的是那个曾为家庭拼尽全力、却从没被真正爱过的自己。
有人听说了这事,在网上讲了出来,没想到引发那么多共鸣。
“我妈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老公也这样,我们像室友,没一句废话。”
“我也不敢问,怕听到一样的答案。”
太多太多女人,在那个年代,都是忍着、等着、熬着过日子。她们以为那是爱,其实只是两个人在命运安排下的搭档。
她们的故事不狗血,不轰烈,却透着一种沉沉的哀。是那种“你说你一直在,其实你从没靠近过我”的感觉。
后来呢?她没离婚,也没闹。只是变了。
开始穿颜色鲜亮的衣服,去了镇上的老年活动中心,学跳广场舞。自己掏养老钱,跟团去了北京,说是想看看孩子生活的地方。她说:“人老了,也得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还是老样子。有时候看她背影,会愣一愣,眼里说不清是啥意思。
她有没有真正放下,没人知道。但她至少开始为自己活了。
那三个字,像刀子,也像钥匙。刺痛了她,也打开了她心里的锁。
她终于懂了:女人这一生,不该只等一句“我爱你”。你养育孩子,你持家操劳,本身就值得被尊重。你能好好地、体面地走过这一生,就是胜利。
也许,她的故事,就是千万个中年人婚姻的影子。等激情退去,剩下的是什么?是陪伴,是责任,还是空空的家和一句“没爱过”?
也许,没人能说清楚答案。
可如果你也曾忍了一辈子,或者看到了你母亲、你朋友的影子。也许现在,就是一个重新理解“爱”的开始。
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是晚年开始,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