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四五点钟，她就起来，夜里十二点左右才歇下，睡的时间少，也就四五个钟头。身边，药罐子不离。吃饭前，先得把那些药吃了。有人瞧见，早饭就是些药，一碗汤，一个馍。衣裳，也是旧的，不鲜亮。
夜里，是六月八号。那些娃儿，要走了，去远地方。张桂梅，那个管学校的人，还在那儿守着。她拿个大声说话的筒子喊，要关门了。娃儿们听见，都从屋里跑出来，站在栏杆边边上，大声喊，张老师，我们喜欢你。她们跑下楼，围着她，唱那个《梅花赞》，她爱听。
有娃儿心细，怕声音大，用手给她把耳朵捂上。她们抱着她，哭。这次抱了，下次就难了。她们要离开这个守了她们三整年的人。这个场景，看着心里堵。她送这些女子高中的娃儿去考大学，已经一五年了。
她这个人，年轻时候，去了很远的地方干活。后来，教书。四十岁那年，肚子里长了个东西，怕娃儿们中考受影响，没跟谁说。她忍着，把三个月的课教完，才去看病。她对活儿，对娃儿，那心是真的。
有个娃儿，是她屋里的，从小一个人。到了华坪女子高中，就跟她一块住。那娃儿说，她改了个歌。还说，是张老师，让她不怕难，人也亮堂了。她还说，张老师每天起得早，刮风下雨，都那样。还去娃儿家里看。那娃儿写了信，叫她“张妈”，说她影响了自己好久好久。
有人讲，她没教出能去清华北大的娃儿。网上的人也讲，清华北大，也没出过一个她这样的。她五十一岁那年，办了华坪女子高中。这学校，不要钱，专门给大山里头穷人家的娃儿开。已经有两千多个山里娃，从这儿走了出去。
她现在，啥也没有。男人，年轻时候就没了。屋子，也没有自己的。就几件衣裳，还有这些娃儿。她心里，也就这些娃儿。她说过，只要活着，就送。话简单，但那意思，重得很。
她说，看见娃儿们有的买了车，有的盖了房，家也好了，她就高兴。她身上，病多。可是，几十年都这样，每天天不亮就起。她得过个“七一勋章”，还是全国顶好的教书先生。省里的大官，都给她让座，给她倒水。
她说，想让山里娃都上好学堂，学了东西，能改三代人。她还说，娃儿们出了华坪女高，就别回来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还说，自个儿啥都没，就一个人，几件旧衫。但后头那么多娃儿，是她的脸面，都划算。她是最没钱的管事人，也是最有钱的。那么多“女子”，都是她的。